“我客户大多是南方人,厂子开在北方物流贵不说,还要丢一批客户。深圳这房租你不是不知道,我本就是小厂子,开在深圳赚的那点钱,全捐给房地产了。”兴邦道出实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要往哪里跑?”老马忍着愤怒,用水烟袋底座狠狠地敲桌子。
桂英听声出来了,站在厨房门口问“咋了?漾漾又作怪了?”
见父子两没有回答,脸色也不好看,她愣了一下,说道“饭马上好。”而后重回厨房里炒菜。
于是,父子两继续沉默。
往常回老家时,马兴邦大多是去二婶三婶家和那些弟弟们打牌、抽烟、吹牛皮,很少跟父亲独处。如今到了妹子家,原想着仔仔屋是个“避难所”,谁想连这也被桂英“征用”了。躲无可躲,只能面对。
可他要面对的,正是他要躲避的。
命运真是奇怪,赐给你爱情时断了你后路,赏你荣耀时带给你陷阱,给你财富时又伸手塞给你罪恶。令你压抑痛苦的,正是你求之不得的;让你咬牙切齿的,也是你始终珍视的。
直爽人老马面对总是无法沟通的儿子,一直恼火,恼火了几十年。结果呢,还是恼火,一如当初的恼火。他觉得自己不笨,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是失败的,彻彻底底失败的。他没办法跟儿子对话,没办法。心中的愤怒像妖怪魔鬼一样,一见着兴邦自个复苏盘活。当了二十多年的村长,他解决过各种深仇大恨抑或是荒诞不经的问题,面对自家的、自己最关切的问题,他浑身乏术、无能为力。
老马不懂,兴邦最需要的永远不是霸道、强力、逼迫或愤怒,可他这些年给的尽是这些。他越是这样,兴邦越无法和他沟通,连坐下来平心静气聊一聊天气的场合也没有。
父亲不信任儿子,这是令马兴邦最伤心的。
通天河与火焰山横亘在这一对父子之间,一个永远高坐在火焰山上,一个永远沉寂于通天河底。
老三马桂英是聪明的,大哥不愿意说的她几乎不多问;大哥不需要的她从不随便给。对大哥从小的信任和仰赖延续到今天,才有他们兄妹俩这几十年完好的一段手足情。即便她已成家立业为人妻为人母,即便大哥这些年东奔西跑和她很少见面,说不清楚却分量沉重的信任埋在她心底,关爱和回报成了她对大哥唯一的输出,而两个孩子、倾听、幽默和微笑成了她表达关爱和回报的有力武器。
电话响了。
是马兴邦的。兴邦举着电话走到阳台那儿,接通以后在阳台上聊了一会。
七点多,晚饭好了。一大盆菜别别端上了桌子,仔仔给大伙儿端碗取筷,兴邦挂了电话去洗手,桂英一边舀饭一边瞅着父亲和大哥说“累死我了!这一盆子看着很狂放,其实很用心。这里面有木耳、黄花菜、胡萝卜、土豆、牛肉、西红柿……十几样子全切成丁,炒的时候放进葱姜蒜、花生豆、白芝麻,炒好了倒汤、然后煮菜别别,快熟了撒点香菜!怎么样,看着很丰盛吧!”
“是不是跟那个……烩麻食有点像呀!”第一次见菜别别的仔仔凝视大盆里的一通乱炖,五官紧凑地说。
“诶!你还有点眼光!这个确实跟烩麻食有点像!但主食不一样。我这个是和面的时候在面里加了榨汁机打碎的菠菜汁,所以看着绿绿的很光滑。再有,麻食是用大拇指搓出来的,我这个是擀成厚一点的面饼,然后切成小方块!这是你——女姥姥(曾外祖母)和你外婆以前经常做的饭!妈头一回做,给点面子,待会儿多吃点!”桂英说完,擦了擦汗,坐了下来。众人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