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絮低低地压着屋顶,先是细碎的雪沫子,接着变成棉絮似的雪片,最后竟成团成团地往下砸。世界被揉碎的月光裹住,屋檐垂下的冰凌渐渐粗得像水晶兽牙。穿红棉袄的孩子从门里探出头,睫毛上立刻落满星子似的雪粒,他伸出舌头去接,舌尖刚触到冰凉的雪团,就咯咯地笑着缩回头去。远处的枯树杈桠间,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草籽,积雪从枝头簌簌抖落,惊得鸟雀扑棱棱飞起,在铅灰天幕上划出几道细碎的墨痕。风卷着雪沫掠过窗棂,窗玻璃上凝着的冰花忽然被暖炉的热气熏化了一角,露出邻家灰瓦上卧着的雪,像一床厚得盖不住屋檐的绒被。雪越下越急,像无数棉絮被谁从云端抖落,天地间渐渐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连时间都仿佛被冻住了,只有雪花还在不紧不慢地,一片,又一片,往空荡的石阶上堆砌着无声的岁月。小林站在街角的老槐树下,雪花正大片大片地往他深蓝色棉袄上落。铅灰色的云絮压得很低,雪粒子先是窸窸窣窣地敲着他的绒线帽,转瞬间就变成鹅毛似的雪片,在风里打着旋儿,把远处的街灯都揉成了一团毛茸茸的光晕。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雪花落在掌心,刚要细看那六边形的精巧纹路,就化作一小滴凉意在皮革上洇开。街角的馄饨摊挂着褪色的蓝布帘,蒸汽混着肉香袅袅升起,却被风雪撕成碎片,没飘多远就消散了。
路上的行人裹紧衣领匆匆走过,脚印刚踩出来就被新雪填平。只有他站着没动,看雪花怎样给对面的老砖墙镶上银边,怎样把光秃秃的树枝变成琼枝玉树。睫毛上沾了细碎的冰晶,看出去整个世界都蒙着层毛玻璃似的柔光,连汽车驶过的鸣笛都变得闷闷的,像隔了层厚厚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