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战事,是军心士气,是老兵的磨损。”李定正色道。“跟白横秋打了一个月的艰难战事,死伤那么大;然后南下匆匆整编,又打了一场大仗……其实,刚刚过去这一仗已经能看出来了,部队成建制动辄被全歼,动辄就崩溃,本意就是军心疲敝,老兵损失太多,若是再来一场一个月的消磨加一场大战,怕是真要伤筋动骨的,原本一两年就可以并吞河北的一下子变成四五年也说不定。”
“正是这个道理。”张行立即表达赞同。“我就是怕这个才如此计较的……咱们要分清楚真正的利在哪里?肯定要全河北,甚至北地,然后再并力以取天下,这个路线不能轻易动摇,而且做事的时候要尽全力让自己只往一个地方使力气才对……也正是为此,不光是东都这里,南方也要使手段,尽量不跟那个什么梁公直接接触,让淮右盟去淮南,当我们的盾牌。”
“若是首席有全盘考量,我便赞同。”徐大郎第一个纠正了方向。“而且若是这般我也晓得首席让牛达去徐州的缘故了……那里不用多激烈的战事,更多的是支援作用,要的安稳不出错,王五郎不合适。”
“不错。”雄伯南也点头。“要是这么说就妥当了……从今日开始,咱们陆续的跟下面头领讲一讲,让他们心里有底?”
“好。”张行旋即点头。“咱们分头说一说,从议和的道理到可能的人事,都去说。不过,今日先把眼前事做了!”
说着,便也起身离开了中军,准备今日之事。
且说,张行选择昨日夜间去见李清臣,包括司马正选择昨日一早发兵对阵,恐怕都不是什么偶然……因为黜龙帮的援兵将于今日抵达……司马正为了维持兵力优势,所以发动了昨日之战,而张行则希望今日抵达的援兵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震慑或威胁到东都军,让对方配合着谈判条件知难而退。
上午时分,第一波援军抵达,这是大约四个营的兵力……之所以说是大约,是因为理论上应该是五个营,但其中三个营都是巡骑营,来自于河南六郡、隶属于军法部的巡骑,他们注定不可能来的太齐全,只能只能先到王焯那里做汇集,凑出两个营的样子,对应的,剩下两个营则是军法营……这些原本直属于军法部的兵力应该是在荥阳一带充当疑兵,对东都军进行战略欺骗的,但显然没有起到作用。
故此,随行的头领不止是有柳周臣、张金树、张亮这些人,还有参谋分管马围。
外务总管谢鸣鹤、蒙基分管张世昭也带着冯无佚一起抵达。
几位留在北面的“金刚”,包括掌军的白金刚、瘦金刚等人也都扔下部队,匆匆随行。
这支部队从南往北来,而且一开始就暴露在东都军视野内,自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来到涡水后更是一分为二,一部渡河往大营而来,另一部分直接去了谷阳城下的王五郎军营,这就看的更清楚了。
“张三辛苦四五载,已使黜龙帮巍巍然庞然大物,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相隔一条涡水,李清臣看着河对岸的这一幕,不由幽幽而叹。
“十二郎让我来这边游玩,只是为了看这个说这个?”司马正笑道。“这些我难道不知道吗?这支兵马早在我们计较之中,至于一蹴而就这话,白横秋也已经亲身证了……十二郎,我从未小瞧……”
司马正刚要展开却又止住,因为对方忽然便要下马,他只好赶紧协助。
而李清臣俨然病入膏肓,即便是在一位顶尖宗师的隐性协助下也显得艰难,下马之后更是有些立足不稳,竟然缓缓坐在了河堤之上。
司马正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入主东都,虽说是替曹林填坑,但他之前在徐州难道不是陷在坑里?归根到底,这事是你情我愿、相互成就的。而这个过程中,在曹林死后实际上控制东都城防力量与特务力量的李清臣,也实际上算是人家靖安台真正的直系继承人,却选择了无条件的协助自己。
从东都的移交到此行淮阳的挺身而出,且不说为什么,也不需要问为什么,这个姿态就足以让人感激了。
更不要说,对方多少算是昔日西都、东都优游之伙伴……尤其是当日之少年青年之伙伴,十之八九烟消云散,少数几个留下的,居然多在对面,辗转反侧之后,还能同列而坐的,竟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人,如今竟也要无了。
一念至此,司马正也不禁黯然起来。
随即,其人一声叹气,主动来问:“这一战十二郎有什么主意吗?”
“很简单,从眼下具体的事情来说,我们是来救援禁军的,现在也应该如此……禁军败了,还有俘虏,趁着黜龙帮不愿大战的优势,将禁军俘虏都拿回来。”李清臣坐在那里,缓缓来道。“而不是跟黜龙帮打的你死我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司马正没有吭声。
“至于说大的局面。”李清臣继续言道。“黜龙帮大势已成,不大可能一蹴而就,白横秋跨关陇、晋地、巴蜀,势力更大,隐隐就是重现昔日大魏初创时的局面,也不可能轻易对付过去……我们居于其中,势力其实最小,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安抚人心,稳固地盘,然后择机而战,缓缓扩充……战略上就不该主动寻衅。”
司马正幽幽道:“正是因为是三家最小且居于其中,若不趁着西面白横秋抽不出手在东面能胜一仗,那东都外围诸郡怕是都要被黜龙帮兵锋所压,不得安生,到时候便会顾此失彼……”
“都说了黜龙帮不可能一蹶不振……”李清臣有些无力。
司马正也有些尴尬,沉默了一会,方才来问:“张行让你送的条件是什么?”
李清臣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我怕现在说了以后就我没有那个力气和勇气与你做辨析……有酸梅汤吗?算了,想来也没有,来些酒菜,不用多,我吃不了多少,送来一下。”
晓得此间大局关键在眼前人身上,司马正自然无话,便遣人去取酒菜。
另一边,张行迎接了援军头领们入营,自然也要稍作招待。
而几人在夯土将台上落座,便有人迫不及待:“张首席,此时与东都军如此大战有何益?当日与禁军作战,首席都犹疑不定,只是做好大战准备,今日又怎么能连番开战?”
话说,整个黜龙帮大营上下,普遍性还是以为能战、敢战的,便是张行跟李定等人觉得不该战,在之前局势处于一定劣势的情况下,为了维护战意,也都只是拿河北方向可能有危险吹吹风,停战议和的事情更是只在最高层进行讨论。
故此,此人既出此言,在场许多头领都微微皱眉……昨日司马正确实厉害的紧,但如今十三金刚齐至,又如何怕了对方?
而张行循声望去,看到是张世昭,也不由失笑:“张分管想多了,我们如何不晓得这一战不该打?便是之前一意觉得要跟禁军开战的李龙头,如今也一意主张议和了。”
“正是这个道理。”不待李定出来背锅,张世昭便扬声言道。“不光是这一战,放到天下大局上来说,我们若要用心河北与北地,反而要跟东都一定时期内维持和睦才对,战略上的事情,说白了就是尽一切努力只对上一家敌人为上。”
“张分管金玉良言,我们自然要准备议和,只是议和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置,还要等下午才好办。”张行连番颔首,复又去看神色比较难看的几人。“马围、张金树,你们也不要太失落,对方躲在关后调度兵马,你们察觉不到也寻常,咱们记功记过就行,不要耿耿于怀。”
马围等人方才面色稍缓,却还是有些低落。
张行复又看向了冯无佚:“老冯,你来的不巧,原本请你来是要借你在江都与禁军之中的名望来与禁军接触,如今他们已经战败,如今更重要的是河北,却又再借你在河北的根基,去拖住薛常雄了。”
冯无佚低头想了一想,认真来问:“听说帮内已经宣告了大魏覆亡,然后要将太后和皇帝送到帮内治下以平民身份安置?”
“是,你有想法?”
“有。”冯无佚恳切道。“如果可以的话,请首席开恩,让太后与皇帝送到我那里去供养……不是信不过首席,而是说一方面算我个人对两位的恩情,另一方面是要借这两位来震慑薛常雄……薛常雄到底是没能真正割据,没能脱离大魏窠臼,总是有效的。”
“可以。”张行略一思索,便给了答复。“但不是供养,而是安置……他们既是平民,可以按照孤寡照顾,却不能再养尊处优了。”
“好。”冯无佚立即起身。“如此,老夫现在就回河北,尽量替帮内牵扯薛常雄,让他无法出手。”
“老冯。”张行见对方如此痛快,南北往来不计辛苦,也起身恳切给出承诺。“你告诉薛常雄,只要他这次没有出手,日后又没有发疯,我们心里是会有个计较的,总会让他体面。”
冯无佚点点头,居然直接拱手离去。
目送对方离开,众人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还是李定出言:“不对,禁军不是还有一部吗?让老冯试一试如何?”
“不必了。”张行先是摆手,复又抬手指向了谯城。“诸位,我刚说议和前还有一事要做,正是说要将谯城了断……待下午援兵到了,借兵势之威,先让城内动摇,然后晚间突袭,天王与十三金刚都要准备妥当,务必处置了司马兄弟,复借此来威慑司马正,以图议和。”
弄死了人家爹和叔叔,好达成议和?
许多人尚在懵懂,另外许多人却也醒悟,这些天不停写信什么的,却也让不少人记住了司马正的尴尬政治立场。
当然,也有人本来就明白,只是计较别的事情罢了。
“下午还有援兵?”张世昭略显诧异。“有多少?”
“四万!”张行脱口而对。
这一次反过来了,除了极少数人外大多数人都知道。
张行没有扯谎,确实是四万大军,有之前去支援淮右盟的四个营,还有淮右盟自己的三万多人,只不过淮右盟部队那个尿性,除了一万太保军和几千长枪兵外,其余各部将将与对面的淮阳郡卒相提并论罢了。
但也足够了,尤其是眼下,尤其是淮右盟的部队根本是黜龙帮常规动员力之外的存在。
实际上,根本没有到下午,中午时分,便已经有淮右盟的先头部队迫不及待抵达了,而最先发觉这个的敌军阵营部分,赫然是谯城上的最后一股禁军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