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宗乍听之下,未得反应过来,此刻犹如晴天霹雳,一时不得其解,颤声道“大哥你说什么,我父母不是为秦人所害么”?
李牧道“那是我欺骗贤弟,当时我怕贤弟怪罪,刻意隐瞒,不敢告诉贤弟真相,是我太过自私懦弱了”。
姬宗怔怔不语,李牧接着道“当年我收到消息,一批秦国奸细盗得赵国机密情报,由邯郸潜逃咸阳,其中包括在赵羁押秦国重要宗室成员。当时我在外打仗,得此重大情报,并未详加判断,火速领精兵前去拦截追杀,半日驰骋,于鲁水之滨截住众人。秦赵世仇,那时我年轻气盛,怒火攻心,为防后患,尽数斩杀那些兵士,足足一百余人。后清理战场,发现一名婴儿并未断气,我看那婴儿年纪尚幼,嗷嗷待哺,心中不忍,暂且留他一命。看一眼姬宗道“这名婴儿便是贤弟了,后来我才知晓,那队人众乃周之宗族,那消息乃是秦人假传,意在挑起事端,使赵成为众矢之的,引起公愤,与诸国残杀,秦国好坐收渔利。后我赵为之周旋,赵王昭告天下,五国伐秦,秦国奸计终未得逞。知晓此事详情之人甚少,是故多年来无人提及”。又道“纵然如此,每当念起此事,心中痛心不已,悔恨之余,庆幸未伤贤弟,姬氏有后,只是愧对贤弟家人”,又道“当时你被邪气所侵,伤势太重,纵然宝玉护体,也难活命,遍访名医,终无良策,所幸我与鬼谷先生故交,无奈之下,思忖再三,折返送你前去鬼谷疗伤,尽道事情经过,鬼谷先生便收下你,并未责罚于我,几日后我便下山去了,后来之事你已知晓”,又道“后悔固然无用,多年来数次拜访鬼谷先生,欲见你忏悔罪过,鬼谷先生都避而不见,时至你下山到来,我踌躇迟疑,却终不敢告知真实经过,直至昨日身死,这才鼓起勇气前来,不敢奢求贤弟原谅,只为偿还多年夙愿,了却此心”。
姬宗未料事情徒生变故,父母乃人之本,无父母便无自己;李牧为挚爱兄长,为国为民,却是杀害父母仇人,一时百感交集,只是道“将军一生为国,误杀我父母乃受奸人挑拨蛊惑,并非初衷,如今大哥长逝永眠,恩怨已清,大哥安心去吧”。
李牧颤声道“贤弟还认我这个大哥么”?
姬宗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大哥精忠为国,撼动世人,我岂可因私废公,小肚鸡肠,你一直是我大哥”。
李牧激动道“贤弟”!
姬宗道“大哥”!
李牧道“贤弟如此宽宏大量,哥哥当真无地自容,实在汗颜,如今哥哥心愿已了,惟有一事牵挂,还要拜托贤弟”。
姬宗道“可是有关大哥膝下子女”?
李牧道“不错”,叹道“哥哥家族尽遭屠戮,全仗贤侄护卫,惟剩一双儿女才得以脱离虎口,如今他二人尚且年幼,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在此托付贤弟,还望贤弟鞭策教导,抚养他二人长大成人”。
姬宗道“既是大哥吩咐,无有不从,今后定当他二人亲生一般对待”。
李牧又一声跪倒,声泪俱下,道“多谢贤弟”。
姬宗忙起身相扶,道“大哥快起”,扶起李牧,看看窗外,道“时辰已晚,轮回路上浊气浮动,大哥就此安心去吧”。
李牧道“好”,凝目深情望着姬宗,再拜飘然而去。
……
次日一早,立姓来见姬宗,请安毕,言道“哥哥至今未归,弟子是否前去接应”?
姬宗道“去去也好,总归快些回来”,瞅见立姓脸色有异,询问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疲倦,昨晚没睡好吗”?
立姓忙解释道“可能最近火气比较大吧”。
姬宗嗯了一声,道“此番前去,你二人务必救得那男童回来,不许半点差错”。
立姓拜道“弟子谨记”。
姬宗道“时间宝贵,那你牵了马下山吧,快去快回”。
立姓道“是”。回屋取了大衣,看李笙依然睡梦中,轻步出来,旁处牵了马,顺道去了。
话说立姓昨夜见恩师与李牧对话,后李牧离去,回屋后思绪万千,胡思乱想,一夜未眠。寻思李师伯平日里义正词严,不料竟是恩师仇人,那李牧既然诓得恩师不计前嫌,放下恩怨,暗叹恩师心地太过仁慈,或许恩师抹不开情面,本欲早上摆明事情,同恩师分辨一番,又怕触及恩师伤心,诸多缘故,想想还是算了,强忍着诸多疑虑,辞别恩师。寻思碰到哥哥后说明情况,计议一番再作决定。挥散思绪,下了山,辨明大致方向,“驾”一声绝尘而去。
……
却说成名与立姓分别,便一路狂追桓齮和那男孩,此时距桓齮逃去已有些时候,况且那桓齮有良马驱驰。饶是如此,成名一夜奔袭,时至次日东方见白,过泽山,已达燕国境内,但见面前河流阻道,那河水奔腾湍急,汹涌澎湃,滚滚东去,成名暗道“好一条大河”!寻一界碑,名曰“易水河”,遇小桥,过了河。此时天微微亮,但觉秋风瑟瑟,些许凉意,成名寻思那桓齮掳男孩至此为何?心想多耽误一刻那男孩便多一分危险,及早抓住桓齮才是。整理思绪,匆忙赶路。
成名沿河道向东行驶,只是一会儿工夫,隐约听到歌声传入双耳,那歌声美妙动听,仿佛有魔力一般,成名竟不由自主循歌声而去。但听那歌声愈益清晰,更加摄人心魄。及至走得些许步伐,这才看清楚但见河岸边上两人,一人一袭白衣,持剑漫天挥舞,那动作流畅娴熟,凌厉无比,一时漫天黄沙,又扫起落叶起卷,在秋风中不尽凄美;一人深情击筑,时而奋力弹指,时而轻轻抚慰,犹如对待心爱之物一般细腻随意。旁边地上几壶酒囊,散乱陈列,二人皆是长发飘飘,在晨风中凌乱,二人沉醉忘我,剑风与筑声相得益彰,直如行云流水一般,将侠骨柔情演绎得淋漓尽致,二人互相配合,那场面美轮美奂,犹如一幅画卷一般绚烂。成名心想那声音便是从此处散出,远远望着二人,竟看得痴了。
不知何时,忽闻得一声呼喝,道“那边的朋友出来吧”,成名看时,正是舞剑那汉子发现了自己,高声朝这边喊叫,成名已知形踪暴露,便跃了出来。
那汉子道“朋友从哪里来,为何一直偷窥在侧”?
成名看那人剑眉星目,眼光深邃,自有一种威严不可正视,暗道好一条大汉,忙抱拳道“在下偶然路过此地,被壮士精妙剑法所吸引,实无意偷窥冒犯,请壮士多多包涵”。
那汉子冷冷道“哼,无耻鼠辈,胆敢花言巧色,吃我一剑”,言罢忽地仗剑刺来。
成名冷不防那汉子突下杀手,看剑势凌厉,忙出手格挡,又侧过身来,避开剑锋。那汉子见一招落空,又变化剑招,迅速敏捷,斜刺过来。成名连续躲避,处处设防,险些被剑气所伤,寻思不宜久斗,伺机疾走几步,得空向那汉子手臂击去,一招即中,那汉子长剑险些脱手,虎口生疼,手臂发麻,退后几步,两人丈远,面面相觑。
成名收掌来,道“阁下剑法精妙,在下自叹不如,不若就此打住吧”。
那汉子手持长剑,心下嘀咕此人内功如此之高,险些震伤我,知那人手下留情,心里少许歉意,又听那人谦虚说辞,便道“你也不错,内功深厚”,又道“在下荆轲,不知朋友姓甚名谁,师从哪位高人”?
成名此前见那汉子光明磊落,颇有好感,便道“在下成名,师从姬宗”。
荆轲惊道“莫不是三年前大败秦兵,名噪天下那姬宗”?
成名看荆轲讶异神色,心里暗道原来师父竟有如此盛名,便道“正是”。
荆轲长情道“尊师当年威名传遍江湖,街头巷尾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欲一睹真容。大丈夫生当如此,竟有万夫莫敌之勇,行侠仗义,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人人景仰。我素来仰慕尊师,可惜我福缘浅薄,至今未曾谋面”。又疑惑道“只是几年来少闻尊师踪迹,尊师是否安好”?
成名道“多谢壮士挂念,家师年前隐居至今,不曾涉足江湖”。
荆轲面色少许落寞,道“尊师看破红尘,不恋尘世,当真逍遥快活”,又道“虽无缘见到尊师,如今得遇姬前辈高徒,也算弥补遗憾了”。拉之同伴,又道“来,我来介绍,这是在下挚友,著名音律师,高渐离,他在音乐方面造诣极高,可以说前无古人了”。
成名抱拳道“幸会,在下方才便是被这美妙筑声吸引而来,当真如闻仙乐呀”。
高渐离道“先生谬赞了,鄙人不胜惶恐”。
三人既已说明来历,彼此亲和许多,荆轲拾起地上一壶酒,道“在下刚才太过鲁莽了,以为阁下乃是偷盗匪徒,无礼先生,还望先生见谅,不若喝了此壶酒,也算化解误会”。
成名道“好,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接过酒壶,三人一饮而尽。
成名抹去嘴边酒渍,掷下酒壶,朗声道“好酒”。
荆轲笑道“公子好酒量,先生从哪里来,有何贵干”?
成名这才忆起此行目的,已然耽误许多功夫,既然荆轲相问,说说倒也无妨,仗着微醺道“在下从赵入燕,一路追赶待歹人,是为救下一个孩童”。
荆轲皱眉道“可知那歹人底细,公子与那孩童什么关系”?
成名道“那孩童乃赵将李牧之子,被一个叫桓齮之人掳至此地”。
只见荆轲脸色徒变,惊愕不已,道“公子可看得仔细,当真是此人作祟”?
成名见荆轲神色有异,不解何故,只是道“千真万确,便是此人”。
只见荆轲摇首踱步,半晌道“李将军治下戒备森严,爱子怎会轻易被人掳去”?
成名缓缓道“壮士不知,李将军昨夜已经亡故了,在下当时亲眼所见,那桓齮正是乘隙掳走幼子,受李将军所托,一路追赶桓齮至此”。
荆轲惊道“李将军竟然去世了,是何缘故”?
成名道“说来话长,李将军一生戎马,临终壮志未酬,受奸人胁迫,怀恨而终”。
荆轲道“可惜了李将军一世英名”,迟疑片刻,噤声道“不瞒公子,那桓齮乃在下师弟,现已改名樊於期”。
成名一惊非同小可,不想荆轲与此人竟有如此关系,一旦插手,此事棘手难办,徐徐道“竟是这样”。
荆轲看出成名心思,坦然道“公子放心,若此事当真如此,我定寻得他,令他交出李将军之子”。
成名心道荆轲果然明白事理,喜道“那最好不过了,有劳壮士了”。
荆轲道“公子厚道,若他真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是有辱师门,令他道歉悔过,乃我份内之事”。
成名道“壮士高风亮节,在下由衷钦佩”。
荆轲道“公子抬爱,在下汗颜呐”。
成名忧道“只是令师弟离开已久,天下茫茫,不知此刻身在何处,这可如何是好”?
荆轲正欲答话,高渐离插道“公子稍等”,不待成名荆轲二人反应,已然拉拽荆轲手肘,示意一旁私话。荆轲看高渐离眼含深意,虽然不情愿却也无奈,歉意看了成名一眼,随高渐离远远走开几步。
高渐离看了一下距离适可,这才悄声道“你当真要带那人去寻樊师弟,只凭他片面之词,又与他素未相识”?
荆轲道“我看他仪表堂堂,一身正气,不像奸诈之人”。
高渐离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那人武功高强,若当真找到樊师弟,岂不是把他推入火坑,岂非不义”。
荆轲不悦道“大丈夫立于天地,自是侠义为先,当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李牧乃赵之良将,碧血丹心,世人敬畏,想必他身旁之人亦当如此。如今李牧身死,爱子丢失,遣此高人寻觅,既然至此,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坐视不管。若师弟清白正直,我自然护他;若他果真有此不齿行径,我亦感脸上无光,爱莫能助”。
高渐离道“可他毕竟是你师弟呀,难道你不念同门之情”?
荆轲道“正因为他是我师弟,我才不能放任他胡作非为,败坏师门,若此事传入江湖,岂不被天下英雄好汉鄙夷憎恨”。看高渐离还欲分说,阻道“此事不必多说了,公子已等得久了,我们过去吧”。便欲迈步。
高渐离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知道他现在哪里”。
荆轲吃惊道“你知道?为何不早说,他在哪”?